《瓦尔登湖》是美国作家和哲学家亨利•戴维•梭罗的传世名著,记录了梭罗本人只身一人来到瓦尔登湖畔,伐木造屋、耕种采摘,居住了两年零两个月的经历见闻和人生感悟。 他提倡返璞归真,回归简单、质朴的生活;他敬畏自然,反对肆意攫取、破坏自然;他倡导阅读,重视探寻、构建精神世界,认为每个人应该成为自己王国的统治者。 在被物质所困的当代,我们要以何种方式保持内心的丰富与和谐呢?这本书将为我们提供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作者:
亨利·戴维·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
美国作家、哲学家,超验主义代表人物。毕业于哈佛大学,其思想深受爱默生影响,提倡回归本心,亲近自然。1845年,他只身一人来到距离康科德两英里的瓦尔登湖畔隐居,伐木造屋、耕种采摘,居住了两年零两个月,以经历见闻和人生感悟为题材写成长篇散文《瓦尔登湖》,成为超验主义经典作品。
译者:
王一杰
河南省鄢陵人。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学博士,香港中文大学语言学硕士。2012年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作至今,发表论文及译文数篇,其译作《瓦尔登湖》深受柳鸣九先生的肯定。
译者序 / 1
节俭 / 1
我栖身何处,又为何而活 / 81
阅读 / 101
声音 / 115
孤独 / 135
访客 / 147
豆田 / 163
村庄 / 177
湖 / 185
贝克农场 / 213
更高的法则 / 225
与兽为邻 / 239
屋内取暖 / 255
曾经的居民和冬日的访客 / 275
冬季的动物 / 291
冬季的湖 / 303
春天 / 321
结语 / 343
译后记 / 360
我栖身何处,又为何而活
在人生的某个特定阶段,我们习惯于把每一个地方都看作可以安家落户之处。我就这样把住处方圆十二英里范围的乡村全都考察了一遍。在想象中,我已经把所有的农场都接连买下了,因为所有的农场都将售出,而且我知道它们的价格。我走遍了每个农场主的宅第,品尝了他的野苹果,和他谈论了耕种问题,以他开出的价格买下了他的农场,脑子里盘算着再以无论什么价格抵押给他,甚至给他出一个更高的价格——买下一切,但唯独不要契据——我把他的言谈当作契约,因为我非常喜欢交谈——在这片土地上耕作,我相信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他的心田上耕作,当我享受了足够长的时间,便转身离开,留下他继续耕作下去。这段经历足以使我被朋友们认为是一名房地产经纪人。无论我置身何处,我都可以在那里居住,周围的风景也从我这里随之辐射开来。住宅除了是一个所在地,还能是什么呢?——如果是一个乡间宅第则更好。我发现许多住宅的位置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改善,有些人可能认为它离村子太远了,但在我眼里,是村子离它太远了。好吧,我是说,我可以住在那儿;我也确实在那里住了一个小时,过了夏天和冬天的生活;看到了我如何让岁月流逝,和严寒搏斗,度过了冬天,看到春天的来临。这一地区未来的居民,无论他们把房子建在什么地方,可以确定的是已经有人先于他们居住于此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足够把这片土地规划出果园、林地和牧场,决定在门前留下哪些优质的橡树或松树,以及每棵枯萎的树都能如何发挥最大的作用;然后,我让这片土地保持这样的状态,也许会休耕,因为一个人能够放下的东西越多,越富有。
我的想象力把我带到了如此远的地方,甚至想到有好几家农场拒绝出售给我——而这也正是我唯一想要的结果——但我从未因为实际占有而蒙受损失。我几乎快要真正拥有农场是在我买下霍洛韦尔庄园的那次,那时我已经开始选种、收集材料用来做一辆运送种子的手推车;但是就在农场主给我契据之前,他的妻子——每个男人都有这样的妻子——改变了主意,希望保留农场,他提出给我十美元来结束交易。现在,说老实话,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十美分,至于我是那个有十美分的人,还是那个有一个农场的人,还是那个有十美元的人,或者这些都拥有的人,我实在无法计算清楚。不过,我把那十美元和农场都留给了他,因为我已经走得足够远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慷慨起见,我把农场以我买入的价钱卖给了他,由于他并不富有,我给了他十美元作为礼物,而我仍保留着十美分、种子和做手推车用的材料。我发现我一度是一个富有的人,并且我的贫穷没有受到任何损害。但我保留了那里的风景,从那以后,我每年都会把这片风景中产出的、不用手推车就能收获的东西运走。至于风景,——
我是我俯瞰的一切事物的君主,
我对这一切的权利无可争议。
我经常看到一个诗人享受完农场最宝贵的部分之后离开,而脾气暴躁的农夫以为他只是带走了几个野苹果。哎呀,诗人把他的农场押韵地写在诗里,而农场主时隔多年仍对此一无所知,这是一道最令人钦佩的、无形的栅栏,把农场彻底圈了起来,挤了牛奶,脱脂后把所有的奶油都取走,只给农夫留下了脱脂奶。
对我而言,霍洛韦尔庄园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完全与世隔绝,离村子大约两英里远,离最近的邻居大约半英里远,一片辽阔的牧场将它和公路隔开;它紧挨着一条河流,农场主说这条河上的雾气保护田地在春天不致受到霜冻,不过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灰色的房屋和谷仓破败不堪,年久失修的篱笆把我和最后一个居住者隔开了一段漫长的岁月;苹果树是空心的,长满了苔藓,被兔子啃过,这也显示出我将会有什么样的邻居;但最重要的是我关于它的回忆,我最初曾沿河而上,当时那所房子掩藏在一片茂密的红枫林中,我听到家犬在林中吠叫。我着急想买下它,趁业主还没有把一些石头搬出来,还没有砍掉那些中空的苹果树,还没有把牧场上蹿出来的几棵小白桦树刨掉之前,总之,在他还没有对房子进行任何修缮之前买下。为了享受这些优势,我准备维持原貌;像阿特拉斯希腊神话中以肩顶天的巨人。一样,把世界扛在我的肩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因此得到过什么补偿——并且做这一切没有其他动机或借口,只是为了付款购入并在拥有它的时候不被打扰;因为我一直都知道,只要我能放任自由,它就会产出我想要的那种最丰饶的庄稼。但结果却如我之前所述。
那么,关于大规模的耕种我唯一能说的——我一直在耕种一座花园——就是我已经准备好了种子。许多人认为年头越长种子的品质越好。我毫不怀疑时间可以区分优劣;并且当我终于要播种的时候,我应该就不太可能感到失望。但是,我想对我的伙伴们说,并且只说这一次:只要有可能,去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吧。无论你是献身于一座农场,还是被关进县监狱,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老卡托,他所著《农书》是我的“栽培者”,其中说到——我所见过的唯一译本把这段文字翻译得一塌糊涂——“当你想买一个农场时,要在你脑海中反复思量,而不是贪婪地购买;也不要嫌麻烦而不去考察,更不要以为转上一圈就足够了。如果是一个好的农场,你去那儿的次数越多,你越喜欢它。”我想我不会贪心地去买下它,而是有生之年围着它转上一圈又一圈,死后首选葬在那里,那么我终将会更喜欢它。
目前要说的是我的下一个这种类型的实验,我打算更详细地加以描述,为了方便起见,把两年的经验总结在一起。正如我说过的,我不打算讴歌沮丧,而是要像黎明时分的雄鸡一样,站在栖息处大声地啼叫,哪怕这么做只是为了唤醒我的邻居。
当我第一天住进树林里时,也就是说,白昼及夜晚都在那里度过的时候,凑巧是独立日,那是1845年7月4日,我的房子没有建好,不足以抵御寒冬,仅仅能避雨而已,房子还没有抹上灰泥,也没有建好烟囱,墙壁还是那粗糙的、饱经风雨侵蚀变色的木板,有着很宽的裂缝,导致晚上会很凉。笔直的、刚砍来的白色立柱和新刨平的门和窗框使房子看起来干净又通风,特别是在清晨,木材被露水浸透的时候,引发了我的想象,幻想着到了中午会有香甜的树胶从木材里渗出。在我的想象中,房子一整天或多或少都会保留这种黎明时的特征,让我想起了一年前我拜访过的位于山上的某一所房子。那是一个通风的、未抹灰泥的小屋,适合款待旅行中的神明,女神可以在这里拖着长裙走动。吹过我住所的风,像扫过山脊的风,奏着断断续续的旋律,或许只是人间乐曲中天籁之音的部分。晨风永远在吹拂着,创世的诗篇未中断;但听众寥寥。诸神居住的奥林匹斯山只不过是地球的外部,随处皆是。
除了曾经拥有的一条船,我以前拥有的唯一的房子是一顶帐篷,夏天远足时偶尔用到它,现在这顶帐篷还被卷起放在我的阁楼里;但是那只船,几经转手之后,已经消失在时间的河流中了。有了房子这个更坚实的庇护所,我在这个世界上安顿下来这点上又取得了一些进展。房子的框架外虽然只是覆盖了薄薄一层,却是环绕我的某种结晶,并在建造者身上产生了影响。它让人联想起了一幅画的轮廓。我不需要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因为房子里的空气丝毫没有损失清新感。无论我坐在室内还是坐在门后,即使是在多雨的天气,也没有太大区别。《哈利梵萨》中提到:“没有鸟类巢居的住所无异于未加佐料的肉食。”我的住处并非如此,因为我发现自己突然成了鸟类的邻居;不是把一只鸟儿囚禁起来,而是把自己关在了它们附近的笼子里。我不仅更靠近那些频繁出入花园和果园的鸟儿,而且更靠近森林中那些体形更小、更令人激动的鸣禽,它们几乎从不或很少给村民唱小夜曲——那是黄褐森鸫、棕色夜鸫、猩红比蓝雀、原野春雀、三声夜鹰,以及很多别的小鸟。
我坐在一个小湖泊的岸边,康科德村以南约一英里半的地方,比康科德村地势稍高,位于镇子和林肯乡之间一片广阔的森林之中,在我们那唯一闻名遐迩的战场——康科德战场以南两英里处;但是我处于树林里的低处,我目光所及最远处就是半英里外的湖对岸,那里和其他地方一样被森林覆盖着。我栖身于此的第一个星期,每当我向外眺望湖水时,它给我的印象就像一座高高的处在山腰上的冰斗湖,湖的底部远远高出其他湖泊的水面,太阳升起时,我看到它逐渐褪下了夜晚的雾衣,渐渐地,它那轻柔的涟漪或平滑如镜子般的湖面在各处显现了出来,此时雾气像幽灵一样,正从四面八方悄悄地退隐到树林中去,好像夜间秘密宗教集会散会了似的。挂在树上的露珠似乎比挂在山坡上的露珠存在的时间长,都比平时更晚地消失在白昼中。
八月里,在一阵绵绵细雨的间歇,这个小湖是最珍贵的一个邻居,那时的空气和湖水完全静止,但天空却乌云密布,下午三点就像夜晚般的宁静,画眉鸟四处啼叫,湖两岸都能够听到。这样的湖从未像现在这般平静;水面上清澈的空气由于阴云满布变得稀薄又昏暗,充满了光和倒影的湖面,变成了一个更显珍贵的、位于下方的天空。从附近一个树木刚刚被砍伐掉的山顶上向南望去,越过湖泊、穿过形成湖岸的群山之间的一个宽阔凹痕,有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远景,其两边的山坡朝向对方倾斜,仿佛在暗示在那个方向上应该有一条溪流穿过树木繁茂的山谷倾泻而下,但实际上那里并不存在小溪。我就这样越过近处的青山,眺望远方地平线上呈现出淡蓝色的高山。甚至如果我踮起脚尖,可以看到西北方向更蓝更远的山脉处的一些山峰,那些是来自天堂铸币厂铸造出的纯蓝色硬币,此外还会看到村庄的一隅。但望向其他方向,即便站在同一地点,我也无法看到环绕四周的树林之上或者之外的地方。在附近有水域的话是很宜人的,给大地以浮力使其能漂浮。即使是最小的一口井也有价值,当你往井里看时,你会发现地球不是连绵的陆地,而是孤立的群岛。这点和井水能冷藏黄油有同样重要的意义。当我在这个山峰上越过湖泊望向萨德伯里草甸的方向,在洪水泛滥的时节,我发现草甸像盆里的硬币一样升高了,也许是在雾气腾腾的山谷中形成的海市蜃楼的作用,湖泊之外的大地都像一层薄薄的、被隔绝成岛屿的外壳,甚至这一小片横亘的水都能使其漂浮起来,我这才意识到我居住的地方不过是旱地。
虽然从我的房门向外望去的视野非常有限,但我丝毫不觉拥挤和局促。有足够辽阔的牧场供我的想象力驰骋。对面耸起长满低矮灌木橡树的高原,一直延伸到西部的大草原和鞑靼式的干草原,为人类所有的游牧家庭提供了充足的空间。“世界上再没有比能自由自在享受广阔天地的人们更幸福的了。”——当达摩达拉达摩达拉(Damodara),亦名克利须那(Knishna),印度教大神之一毗湿奴的第八代化身。的牧群需要新的、更大的牧场时,他如此说道。
时间和地点双双改变,我住得离宇宙中的这些部分更近了,离历史上最吸引我的那些时代也更近了。我生活的地方和很多天文学家每晚能观察到的区域一样遥远。我们习惯于想象,在这个宇宙体系中某个遥远而更神圣的角落里,在仙后座的星群后面,远离噪音和干扰之处有一些罕见而令人愉快的地方。我发现,我的房子实际上就坐落在宇宙中这样一个与世隔绝、但恒久日新又未受亵渎的部分。如果值得在昴星团或毕星团附近,抑或到金牛座或天鹰座附近定居,那么我真的会去到那里,或者说和这些星座的距离与我所抛下的生活同样遥远,如同渺小闪烁的微光,照向距离我最近的邻居,只有在月亮被遮住的夜晚才会被他看到。我的栖身之处就是整个宇宙中的这样一个部分;——
那里曾有一个牧羊人生活,
他的思想像山一般崇高
他则赶着他的羊群,每小时都到那山上吃草。
如果牧羊人的羊群总是游荡到比他的思想更高的牧场上,我们该如何看待他的生活呢?
每天清晨都是一个令人愉悦的邀请,使我的生活与大自然本身同样朴素,或者我可以称之为纯真。我像希腊人一样,是曙光女神欧若拉的虔诚崇拜者。我起得很早,在湖里沐浴;这是一种宗教仪式,也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之一。据说成汤王的浴盆上刻着如下文字:“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个道理我能够理解。黎明让人回想起了英雄时代。黎明破晓时,当我开着门窗坐在屋里的时候,一只蚊子在我的房间里进行着隐形的、难以想象的旅行,它那微弱的嗡嗡声带给我的触动不亚于任何吹奏着名曲的小号声。这是荷马的安魂曲;它本身就是在空中流传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歌唱着自己的愤怒和漂泊。在这当中蕴含着一种宇宙观;坚定地宣扬着世界的永恒活力和无限生机,直到被禁止。清晨是一天中最难忘的时刻,也是万物苏醒的时刻。那时我们的困倦感是最弱的;至少有一个小时,我们体内日日夜夜都在沉睡的那部分才会逐渐被唤醒。如果我们不是被自己的天赋所唤醒,而是被某个仆人呆板地用肘轻轻推醒;如果不是被我们新获得的来自内心的力量和渴望所唤醒,并伴随着悠扬的天籁之音和芬芳弥漫的空气,而是被工厂的钟声所叫醒;如果醒来后的生活并不比睡着后的生活更为高尚,那么这样的一天,如果可以称之为一天的话,又有多少值得期待的呢?从而黑暗结出了果子,证明自己也是善良的,并不比光明逊色。一个人若是不相信每天有比他已经亵渎的时光更早、更神圣、更光明的时刻,那么他已经对生活感到绝望了,正追逐一条下行的和阴郁黑暗的道路。在感官生活进行了短暂休息之后,人的灵魂,或者说生物器官,每天都会重新焕发活力,他的天赋再次尝试着去创造一种高尚的生活。所有难忘的事情,我想说,都发生在清晨,发生在清晨的气氛中。《吠陀经》《吠陀经》(The Vedas),印度婆罗门教经典,是印度人世代口耳相传、长年累月结集而成的。说:“所有的智慧都在黎明中苏醒。”诗歌和艺术,以及人类最美好、最令人难忘的行为,都起源于这样的时刻。所有的诗人和英雄,和门农欧若拉的儿子,在特洛伊战争中被阿喀琉斯杀死。一样,都是曙光女神欧若拉的孩子,在日出之时演奏他们的音乐。对于思想灵活并精力充沛、与太阳步伐一致的人来说,白昼是一个永恒的清晨。时钟指向哪里、人们的态度和劳动分工都无关紧要。早晨醒来的时候,我的内心充满了黎明的曙光。道德改革就是摆脱掉睡眠的努力。如果人们不是在整天昏睡的话,为什么在讲述他们一天的经历时如此匮乏呢?他们并不是如此糊涂的人啊。如果他们没有被睡意俘获,他们应该会有所作为。有数百万人足够清醒去从事体力劳动;但只有百万分之一的人清醒到能够发挥智力的作用,只有几亿分之一的人能过上诗意或神圣的生活。醒着就会充满生机。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完全清醒的人。当我有机会面对这样一个人时,我将如何正视他呢?
我们必须学会再度觉醒并让自己保持清醒,不是靠机械的辅助,而是靠对黎明的无限期待,它不会在我们最酣睡的时候将我们遗弃。在我所知道的真相中,没有什么比人类可以通过有意识的努力来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质更令人鼓舞了。能够画一幅独特的画,或雕刻一座雕像,从而使一些物体变得美丽迷人,这是很了不起的;但是,雕刻和描绘我们借以观察的氛围和媒介要荣耀得多,而这从道德层面上来讲是我们能够做到的。能够影响到当代特质的,是艺术的最高境界。每个人的任务都是使他的生命甚至细枝末节,都值得他在最崇高和最关键的时刻去思考。如果我们拒绝,或者更精确地说是用尽了我们所得到的这些微不足道的信息,神谕就会清楚地告诉我们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
我到树林里居住,是因为我希望活得更为从容不迫,只面对生活中最基本的要素,看看自己是否能学到生活需要教会我的东西,而不是在面临死亡时才发现自己从未活过。我不愿过那种不是生活的生活,或者说活着是如此宝贵;我也不愿意去过隐居的生活,除非十分必要。我希望活得深刻,汲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坚强地过斯巴达式斯巴达式:简朴刻苦,坚韧刚毅。的生活,击溃所有非生活的部分,刈割出大片土地,精细地修剪,把生活逼入死角,把生活的必需项减到最少,而且,如果生活被证明是卑微的,何不把它全部的、真实的卑微之处全部都公之于世呢;或者,如果它是崇高的,那就通过切身体验来认识它,并且能够在我下次的旅行中对它的崇高做出真实的描述。在我看来,大多数人对于生活究竟是属于魔鬼还是属于上帝,都怀着一种奇怪的不确定的态度,并且带着几分轻率地推论出人类居于此的终极目的是“赞美上帝,永远享受上帝的恩赐”。
我们还是像蚂蚁一样卑微地生活;虽然神话告诉我们,我们很久以前就变成了人类;在希腊神话中,当子民被瘟疫毁灭后,宙斯之子说服了宙斯,将蚂蚁变成了人。就像侏儒俾格米人一样与仙鹤战斗;这是错上加错,敲打之余又被猛击,而我们最好的美德在这种情况下成了多余的和无可避免的不幸。我们的人生被琐事消耗殆尽。一个诚实的人只需要数十根手指就够了,不需要更复杂的计算,在极端的情况下,他可能会把十个脚趾再加起来,把其余的都笼统地放在一起。精简,精简,再精简!我说你要做的事情只保持两三件就足够,而不是一百件,更不是一千件;不必数上一百万,而是只数上半打,总之,像缩略图般极简单地记一下账就可以了。在文明生活这片波浪汹涌的海洋中,一个人必须要经历乌云、风暴、流沙和许许多多的事情,如果他不想沉没到海底、不想无法抵达港口,必须要依靠精准的计算,那些能够成功的人,一定是伟大的、真正的计算者。简化,再简化。不必一日三餐,如果有必要,每天只吃一餐;不必上一百道菜,而是只上五道菜;并成比例地减少其他东西。我们的生活就像一个德意志联邦,由许多小邦国组成,国与国之间的边界永远在变动,因此即使是一个德国人也无法随时告诉你边界是如何划定的。至于国家本身,是一个臃肿、不易运转的机构,里面塞满了家具,被自己设下的陷阱绊倒,毁于奢华和不计成本的开支,也毁于没有设定深思熟虑和有价值的目标,就像这个国家里数以百万的家庭一样,虽然它有所谓的内部改进,但顺带说一下,都是非常表面、肤浅的;对这个国家和这些家庭来说,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厉行节约,过简朴的、比斯巴达式还要严苛的生活,提升生活的意义。现在的生活节奏实在是太快了。人们认为国家必须要有商业,要出口冰块,还要通过电报来交流,要以每小时三十英里的速度行驶,而且毫不怀疑他们是否需要这样做;但是,我们究竟应该像狒狒一样生活,还是应该像人一样生活,却有点不确定。如果我们不做出枕木,不去锻造铁轨,不没日没夜地投入工作,而对我们的生活修修补补并试图以此得到改善,那么谁还愿意修建铁路呢?如果不修铁路,我们又怎能及时到达天堂呢?但如果我们待在家里,只专心于自己的事,谁还会需要铁路呢?不是我们在乘坐铁路,而是它在乘坐我们。你可曾想过铁路下面的枕木是什么吗?每一根都是一个人,一个爱尔兰人,或者一个北方佬。铁轨铺在他们上面,他们身上又覆盖着沙子,火车车厢在上面平稳地行驶。我向你保证,他们都睡得正酣。每隔几年,又会有一批新的枕木铺好供火车疾驰;所以,如果一些人有幸乘坐火车,就会有另一些人不幸被碾压。当他们碾压过一个正在梦游的人,一根错位的多余的枕木,并且把他叫醒时,他们会突然停下车,大声喊叫喧哗,好像这是一个例外似的。我很高兴地得知,每隔五英里就得有一帮人来把枕木压平按原样平卧在路基上,因为这是一个迹象,表明他们有时可能会重新站起来。
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匆忙地生活,浪费生命呢?我们决定在尚未感到饥饿之前就先挨饿。人们说及时缝一针可以省九针,所以他们今天缝一千针,明天就省了九千针。至于工作,我们没有做任何有意义的工作。我们像是患了圣维特斯舞蹈病,无法让脑袋停止晃动。只要我拉几下教区的钟绳,发出火警的警报,钟声尚未响彻之前,在康科德郊区的农场里,我敢说,没有一个男人,尽管今天早上还在多次找借口说有多少农活要做,也没有一个孩子或者妇女,不会不放下手头的一切顺着钟声的方向跑来,主要不是为了从火灾中救出财产,如果我们愿意承认真相的话,而是更想看到火焰的燃烧,因为火必然是要烧起来的,而且也知道这火不是我们放的——或者是为了来看火是如何被扑灭的,如果救火看起来潇洒慷慨的话还能帮上一把;是的,哪怕着火的是教区教堂本身。几乎没有人会在饭后小睡半小时,但当他醒来时抬头就问:“有什么新闻吗?”这种情况几乎没有。好像其他所有的人都在为他站岗放哨。有些人会吩咐别人每半小时叫醒他一次,无疑也是同样的目的;然后,作为回报,他们会描述自己的梦境。睡了一夜之后,新闻就像早餐一样不可或缺。“请告诉我发生在这地球上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的新鲜事”——他一边喝着咖啡吃着面包卷,一边看着新闻,读到今天早上一个人在瓦奇托河上被挖掉了双眼;同时却从未想过自己就生活在这世界上黑暗、深不可测的庞大洞穴里,而他自己只有已经退化的眼睛。
对我而言,没有邮局我也容易过活。我认为只有极少数重要的交流是通过它进行的。准确地说,我一生中至多收到过一两封信件是值得花费邮资的——几年前我就这样写过。通常情况下,一便士邮资制英国1840年1月10日起实施,一便士可寄一封预付邮资的信,降低了邮资,统一了标准,简化了手续,是现代邮政的开始。是这样一种制度,你可以通过它认真地向一个人提供一便士,以换取他的思想,而得到的往往只是一个玩笑。我可以肯定我从来没有在报纸上读过任何值得记住的新闻。如果我们看到一个人被抢劫、被杀害或死于意外,或一个房子烧毁了,或者船舶失事,或一艘汽船爆炸,或一头牛在西部铁路上被撞死了,或一条疯狗被杀死了,或冬天的时候遭受了蝗虫灾害——我们不需要再读另一条新闻了。一条就足够了。如果您熟悉了这个原理,又何必在意那林林总总的实例和应用呢?对一个哲学家来说,所有这些称之为新闻的,都是些小道消息,都是些老妇人在喝茶的间隙编辑和阅读这些新闻。然而,不少人贪婪地追逐着这些流言蜚语。我听说,前不久一群人蜂拥闯进一家报社想要了解最新的国际新闻,导致那家报社好几块大的方形平板玻璃被挤碎了——我认真地以为,一个头脑灵活的人在十二个月或十二年前,就能预先足够准确地写出新闻来。以西班牙为例,如果你知道怎么把唐卡洛斯和公主,还有唐佩德罗、塞维利亚和格拉纳达这类名字,按正确的比例时不时地排版进来——自我读报以来,他们的名字可能稍微有所改动——在没有其他娱乐新闻时,就报道一场斗牛,这就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新闻,就像报纸上这条标题下最简明扼要的报道一样,让我们清楚地了解到西班牙的具体国情或衰败情况:至于英格兰,一六四九年的革命几乎是来自这一地区的最后一条重大新闻了;如果你已经了解了英格兰的农作物平均年产量的历史,你就再也不需要关注那些事了,除非你的投机是出于赚钱的目的。如果让一个很少看报纸的人去判断的话,国外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新鲜事,即便法国大革命也不例外。
什么新闻!更重要的是要知道什么是永不过时的东西!“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引自《论语》。周末本是农民劳作一周后休息的日子,牧师不应该用另一种冗长拖沓的布道来烦扰昏昏欲睡的农民的耳朵,——因为周日是糟糕的一周的恰当结束,而不是新的一周崭新勇敢的开始——而应该用雷鸣般的声音大吼:“暂停!停住!为什么看上去这么迅速,实际上却慢得要命呢?”
虚假和妄想被尊为最可靠的真理,而现实反而令人难以置信。如果人们仅仅坚定地观察现实,不让自己被欺骗,那么与我们所知的事情相比,生活就像一个童话,也像是《一千零一夜》里的消遣故事。如果我们只尊重必然的和有权存在的事物,音乐和诗歌就会沿街传颂。当我们从容而睿智的时候,我们就会意识到,只有伟大而有价值的事物才会是恒久而绝对的存在,细微的恐惧和细微的快乐只不过是现实的影子。而这总是令人振奋和令人崇敬的。人们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任凭自己被表象所欺骗,并在每个地方建立并确定了他们日常生活中的常规和习惯,而这些仍然建立在纯粹虚无缥缈的基础之上。生活中嬉戏的孩童比大人更能清楚地洞悉生活的真实规律和关系,而那些大人非但没有让生活变得有意义,还觉得自己因为经验丰富而更聪明,但其实都是失败的经验。我在一本印度的书里读到过,“有一个王子,幼年时就被驱逐出故乡,由一位森林居民抚养长大,在那种环境下长大成人,自以为属于他生活其中的野蛮种族。他父亲的一位大臣发现了他,向他透露了他的身份,消除了他对身世的误解,他才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位王子”。“所以说灵魂啊,”印度哲学家继续说,“由于它所处的环境,错误地认识它自己的特性,直到某个神圣的导师向它揭示了真相,然后它才知道自己是梵天。”我认识到,我们新英格兰的居民之所以过着这种卑微的生活,是因为我们的眼力没有穿透事物的表面。我们把表象当成了事物本质。如果一个人走过这座城镇,只看得到现实,会想,“磨坊水坝”会转向哪里?如果他要给我们叙述他在那里看到的现实情况,我们认不出他描述的那个地方。你看到一所礼拜堂,或一所法院,或一所监狱,或一家商店,或一所住宅,并说出在真正的注视下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它们就会在你的叙述中全部破为碎片。人们尊重的是遥远的真理,在现行秩序的边缘的,在最遥远的恒星背后的,在亚当之前和在最后一个人类之后的真理。在永恒之中确实存在一些真实而崇高的东西。但所有这些时间、地点和场合都是此时此地。上帝自身的神圣在当下达到了顶峰,在所有时代的流逝中都不会比现在更神圣。只有通过慢慢灌输和完全浸透在我们周围的现实,我们才能理解何为崇高和高尚。宇宙不断地顺从地回应我们的设想;无论我们旅途的脚步是快还是慢,道路已经为我们铺就。那么就让我们用一生来构思吧。诗人或艺术家从未有过如此美好又高贵的设计,但至少他的一些后代可以完成它。
让我们像大自然一样从容地度过一天吧,不要因为每一个落在铁轨上的坚果外壳和蚊子翅膀而偏离了轨道。让我们早早地起床吧,无论吃不吃早餐,都能温和且不被打扰;任凭人来人往,任凭钟声响起,任凭孩子们哭泣——下定决心好好地过这一天。我们为什么要屈服,要随波逐流呢?让我们不要卷入在子午线的浅滩处那种被称作宴会的可怕的急流和漩涡中,不要因此感到心烦意乱和不知所措。经受住这种危险,你就安全了,因为剩下的是下坡路。以坚持不懈的精神,以清晨的活力,像尤利西斯一样自缚在桅杆上,史诗《奥赛德》中,征服特洛伊的英雄尤利西斯,为了抵抗女妖塞壬的歌声诱惑,先用蜡封住同伴的耳朵,再命人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因为能自我约束,他得以平安返乡。望向另一个方向,从危险旁边航行过去。如果引擎发出汽笛声,就让它鸣叫吧,直到它因为痛苦而声嘶力竭。如果钟声响起,我们为什么要跑?我们还要思考这是什么样的音乐呢。让我们静下心来工作,用双脚在意见、偏见、传统、妄想和表象的泥淖中跋涉,穿过那覆盖着地球的淤泥层,穿过巴黎和伦敦,穿过纽约、波士顿和康科德,穿过教会和国家,穿过诗歌、哲学和宗教,直到我们到达一个坚硬的底部和处于适当位置的岩石,我们可以称之为现实,并说,就是这里了,没有错;于是,有了这个支点,在洪水、霜冻和火焰下面,就可以开始在一个地方建一堵围墙或者一个国家,或牢固地树起一根灯柱,或者是一个测量器,不是测量尼罗河的水位计,而是一个测量现实的仪器,这样一来,未来的时代也许会知道,不时聚集在一起的洪水般的虚伪和表象有多深。如果你正好直面一个真相,你会看到太阳在它的两个表面上都闪耀着光芒,就好像它是一把短弯刀,你会感觉到它甜蜜的刀刃把你从心脏到骨髓都分开,这样你就会愉快地结束你凡人的生涯。无论是生是死,我们只渴望真实。如果我们真的在死去,就让我们听到喉咙里咯咯作响的声音,感受四肢的冰冷;如果我们还活着,就让我们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吧。
时间不过是我垂钓的小溪。我饮用着溪水;但当我饮水的时候,我看到了溪流沙质的底部,发现它是多么的浅啊。它的细流渐渐消逝了,但永恒依然。我愿意痛饮;在天空中钓鱼,天空的底部布满了鹅卵石般的星星。我一个都数不清楚。我也不认识字母表的第一个字母。我常常遗憾我没有我出生那天聪明。智力是一把劈刀;它能辨明和深入事物的奥秘并能把它剖解。我不希望我的双手忙于没有必要的事情。我的头脑就是手和脚。我感到我所有最好的官能都集中在它上面。我的本能告诉我,我的头脑是一个用来挖掘的器官,就像有些动物用它们的鼻子和前爪掘穴一样,我要用头脑来挖洞,穿过这些山来采矿并挖出一条路来。我认为最丰富的矿脉就在这一带的某个地方;所以我凭借探测杖和上升的雾气来判断;我将在这里开始采矿。